陸潛見她臉燙得厲害，還以為是火堆熱氣所致，並未在意，擡手開始嘗自己手中的魚。

兩人並肩坐在火堆旁，細細品味著同一條魚，此時的氣氛竟然帶著些許溫暖和愜意。

自師如琴抗旨潛逃以來，經歷了無數險境挫折，曾經的師如琴覺得人世間的顛沛流離與她來說不過是虛無縹緲的戲言。可是如今真的經歷的時候才覺得，心裏有著數不清的惶恐，夜不能寐，輾轉反側，一閉上眼就覺得黑暗將自己包裹，仿佛下一秒就會灰飛煙滅。

而這種安心的感覺仿佛久違了一樣，讓她倍感輕松，她從未料到這種感覺竟然是陸潛帶給她的。

可是，他明明是世人眼中的絕世魔頭，摘星閣的至尊，整個武林都為之顫抖的男子。

師如琴突然覺得有些看不懂陸潛，心裏有太多的疑問縈繞著她，她很想讓陸潛為她解答，可是礙於身份，她不敢僭越。

他為什麽會從一個普通公子，搖身一變，化作了邪魔？自陸家滅門之後，他到底經歷了什麽？

心中的好奇就如同釋放的泉眼，徐徐從心頭湧出，她忍不住透過火光偷偷看向陸潛，害怕被他發現，目光飄浮不定，三兩下間，又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般低下了頭看著眼前焰烈的火堆，指甲有意無意地搓著木條，仿佛在抑制自己的好奇心。

陸潛如何不知她的小動作，轉頭詫異道：“如此坐立不安是為何？”

冷不防被陸潛這麽一問，師如琴本想轉移話題搪塞過去，但又忍不住想要窺探的心。“奴婢......”師如琴頓了頓，提了一口氣在心頭，壯起膽子看向陸潛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眸。“奴婢只是在想，公子......是如何變成現在的摘星聖君。”

話問出的那一刻，烈焰仿佛不是映入他眼眸之中，更像是在他的瞳孔間燃燒，陸潛的表情有片刻的迷蒙，須臾間這數年經歷的刀光劍影，血色迷霧一下子又歷歷在目。

陸潛此刻的神情覆雜得讓師如琴分辨不出他此刻的情緒，她心中沒底，後背突然淌過一陣涼意，冷汗浸透了骨髓，有些後悔自己一時沖動。

然而陸潛眼中的怒火片刻便熄滅了，他似乎是感到有些疲憊，又或者是自回憶中清醒過來，一時無法釋懷，他緩緩閉上眼，輕吐了一口氣，似乎在壓抑著鉆入心扉的一絲絞痛。

“你真的想聽。”陸潛突然開口問她。

師如琴的眼神似一汪清泉在夜色和火光中流動，她很想用這雙眼睛浸入陸潛的內心，可是她發現，他的心墻太重，她現在根本沒有辦法進去，也沒有資格進去。

家族滅門，縱使是強大如現在的摘星聖君，想必也是心中永遠無法抹去的傷痕，沒有一個人想要把自己最脆弱的東西說給旁人聽。

師如琴突然覺得自己唐突了他，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是奴婢失言了，公子就當奴婢從未說過吧！”師如琴搖頭道，她低下頭去，自責地咬著剩下的魚肉。

“你去益州之時，那些百姓都是怎麽議論我的？”陸潛卻反問道。

師如琴聽後，卻不敢回答，那些百姓對他的議論，她是萬萬不敢在他面前提起。

“你照實說，我只是想聽聽，不會責怪你。”陸潛收起方才心頭的戾氣，溫聲道。

師如琴見他態度和緩，一如往常那般淡漠，遂才放下一絲戒備，小聲回答：“他們......他們說公子你......”可是話到嘴邊，師如琴卻還是皺起了眉頭，沒了下文。

“他們說我瘋了是嗎？”陸潛卻突然接話道，說得雲淡風輕，仿佛不是在議論自己似的。

師如琴卻像是在為他正名一般地急切道：“可是公子，你不是好端端的嗎？那些人只是胡說八道，你切莫放在心上。”

“他們並沒有胡說。”陸潛卻自顧反駁，語氣篤定且沈重。“我是瘋了。”

當陸潛自己說出這幾個字的時候，師如琴不知怎的，心跟著揪緊了些，莫名難受起來。

“只是現在才清醒過來。”陸潛接著嘆息道，隨後眼中淌過一絲幽暗的孤獨，如同詭秘無痕的夜空般，讓人難以猜測。“不......也許，從未清醒，只不過是瘋得徹徹底底。”

這五年，他就像是一只躲在黑暗中的狼，瘋狂且嗜血，撕咬著獵物的咽喉，看著他們在自己手下啼血的悲慘模樣，仿佛這樣才能讓他空虛的心得到滿足，他一邊享受著這種殺人如麻的快感，一邊又忍受著孤寂和痛苦。

可是即便是這樣，他依然尋不到自己要的獵物，仇恨折磨著他，無時無刻不在燒灼著他的心，讓他一步步邁入更加瘋狂的境地，無法回頭，也不能回頭。

陸潛將腳下的一只幹枯的枝條用手折成兩段，然後丟入火焰中，頓時火光便將它籠罩肆虐，皮肉剝離，那一瞬間便覺是自己孤身一人，葬身在欲望的火海一般。

師如琴不懂他的過去，但是從他那雙如寒夜孤星似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種迷離的憂傷，即使陸潛什麽都未曾表露，但是師如琴的心卻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

她想，也許陸潛並不是瘋了，而是，他過了太多年孤寂的日子，摘星閣的夜是那麽冰涼，可是他卻一個人熬到了今天，以至於連自己以前是什麽模樣都忘記了。

陸潛突然轉頭看向她，神色認真且又疑惑。“倒是你......別人都道我瘋魔了，你為何還要托尹世雲父女倆尋我？”

陸潛如此一問，倒是讓師如琴楞了半晌，盈盈如水的目光看向他，心中才有了答案，師如琴緩緩道：“或許公子不信，但那時奴婢覺得，公子是奴婢下半生唯一可以依靠的人。”這是師如琴的真心話，當日聽到別人說他瘋了，她第一個念頭並不是解除這樁婚約，而是無論如何都要尋到他，與他相守一生，白頭偕老。

火堆中的木柴突然一聲炸響，濺起星輝，四散飄落，沒入夜色之中，陸潛的心第一次急促的跳動著，眼中的火光似溫柔的暖燭晃得人移不開眼。

繁星似珠玉羅盤，懸在夜空，月光朦朧皎潔，溪流潺潺而逝，悅耳動聽，兩人圍坐在火堆旁，相對而視，眼中似喝一杯甘醇的酒，帶著些許醉意，在清風峽夜色的襯托下，遠遠觀去，像極了一副美妙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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